郭興華
又至九月,我重讀唐代詩人王維的《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》那首詩,以前讀的時候,遍插茱萸沒少兄弟那一個人,如今讀來,卻少了我兄弟一人。
母親只生了我一個男丁,并無同胞兄弟。可是,我卻有一個異姓兄弟,準確地說,應該是有一個異姓小弟,因為他比我小一歲。
我那弟叫馮懷遠,他在家也是無兄無弟,獨子一個。他老家在千年古鎮臨渙以西十里處的馮莊,我老家在臨渙城東十五里處的郭灣。一九五七年我倆考上了臨渙四中,那時臨渙四中沒辦高中是個不完全中學。在這個學校里,我們成了好友,還同時參加了學校的樂器隊學拉二胡。他學得比我快,也比我拉得好。初中畢業,我倆又一同考上了難溪中學上高中。此時,我們都是來自異鄉又同時分到了一個班,住在同一個寢室。那時他的親人和我的家人都去了黑龍江,我倆似兩只孤零零的小鳥,我倆不是親兄弟,卻與親兄弟無二。我比他大一歲,他喊我哥,我喊他弟。
三年的高中,一晃而過,懷遠考上皖南大學數學系。大學畢業后,他給我來一封信說,分到繁昌桃沖路地質隊,此時,我自慚形穢,沒再和他聯系。
不久,我父親和繼母從東北回來了,可是我們家徒四壁,繼母本是富人家的小姐,不會干農話,不會過日子。父親教了一輩子私塾,也不會經營日子。繼母常和父親吵鬧。有一次,父親拿起一根棍子只一下便把她的胳膊打斷了。這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船破又遇頂頭風。一家人急得撞頭都找不著硬地。
有一天,我在房前房后瞅著,看看有沒有能變錢的東西。忽然大隊會計騎著自行車飛奔而來。邊走邊喊:“郭興華,給你的匯款單!”我以為是想錢想迷了,哪來的匯款單?我接過來一看,啊!是懷遠寄來的!還有一封信,信中說了些思念的話,最后說:哥,我剛分配工作工資也不高,想你在農村,日子更不容易,今給你寄去15元錢,區區!哥,別嫌少。我捧著信和匯款單淚水奪眶而出!兄弟,懷遠,你剛畢業分配,能有多少工資,還給我寄!這份情誼,就算是同胞親弟弟又能怎樣!
就靠這15元錢,治好了繼母的斷臂。再后趕上動亂,我倆便失去了聯系。可是我對懷遠的思念卻沒斷。后來我寫了一篇《想念懷遠》的小文寄給《安徽老年報》,發表后,他的同事看到了告訴他,他15號接到,16號就給我寄來信,足足寫了三大頁。信中訴說了想念之苦,他現在在蕪湖市里工作,妻子在醫院工作,我和妻決定,去蕪湖一趟看看弟弟。
從宿州上車一直往南,我老覺得車開得太慢。
車到蕪湖一出站,我想給懷遠打個電話,剛掏出手機,忽然被人一把抱住,我回頭一看,呀,是懷遠!他說:“我在這等你半個小時了。”到了他家,互訴衷腸自不必說。我拉起二胡,唱起了《看見你們格外親》。懷遠是個多才多藝的人,會拉二胡會唱歌,會攝影會跳舞,會繪畫。他夫婦倆陪我們游了鏡湖公園、皖南大學校園、赭山公園,各處都留下了我們的身影。
蕪湖一行,完成了我的心愿。歸來后我倆電話不斷,微信頻頻,問候連連。他把在蕪湖的留影放大后,又做成相框寄來。2010年的一天,他發來微信《訴衷情》(重陽思友):郊原凄凄秋風涼,溪頭菊花黃。賞罷秋月,今又重陽。登高崗,思同窗,望北方,盛世歌舞,一曲未終,鑼鼓又響。我回他微信:喜讀《訴衷情》,感慨良多,一首《憶江南》以贈:“九重陽,思念如縷樣,澮河左岸初追夢,濉水溪畔念華章,能不憶馮郎?”他回道:勾起往事歷歷,當年相識于臨渙四中,至今已55年,所喜你我兄弟二人晚年安好,雖不常見,卻有電波相連。
去年上半年,我給他發了幾條微信他都沒回,又給他打了幾次電話他也沒接,這是從來沒有的事。我納悶了,這是怎么回事呀!直到有一天,我手機響了,我一看是懷遠、趕緊接,好一會,手機里才說:“大爺,我爸去世了,我看您打了幾次電話這才給您回過去。”啊!我一時蒙了,怎么會是這樣?“我爸怕您擔心,不讓告訴您。”我心如刀絞,淚如雨下,懷遠弟,我再也見不到你了!
現在,又到九月九了,咱倆都是異鄉客,此時我倍思小弟,知小弟已遙登仙境,只是遺憾,遍插茱萸少一人,少了兄弟你一人呀。